第二天，伊尔文的树根前。

赫卡忒一边向艾薇描述着阿蒂娅施法的场景，一边仔细观察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阿蒂娅大人的魔力，是翡翠色的。她指尖流出的神力，正缓缓融入伊尔文的体内，那些枯萎的枝叶，也渐渐恢复了生机。就连那些被剥落的树皮，也在慢慢地再生。”

虽然是第一次亲眼目睹，但赫卡忒却很清楚，这股力量在战场上，究竟有着多么可怕的威力。

仅仅是简单的运用，便能大幅提升军团的战斗力。

更重要的是，它还能解决军粮问题。

只要有种子，丰饶的力量便能无限复制出粮食，无论是在行军途中，还是被困守城，都能保证军队的后勤补给。

赫卡忒至今还记得，在与魔王军的决战中，阿蒂娅凭借一己之力，守住了被困数月的边境要塞。

“那一次，我可是亏了不少。”

当时，她判断前线即将崩溃，便下令放弃了所有位于前线的地下交易网络，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然而，阿蒂娅却力挽狂澜，硬生生地守住了要塞，自己的那些布置，自然也就失去了意义。

正当赫卡忒回忆着前世的种种，耳边突然传来艾薇的声音：

“……这样，也不行吗？”

艾薇虽然看不见，但她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阿蒂娅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强大的神力。

那股力量，比她强大了不知多少倍。

可是，为什么，即使是如此强大的力量，也无法治愈伊尔文呢？

“不行，因为母亲的生命，跟灵魂的关系更为密切。”

卡嘉丽尔的声音，在艾薇耳边响起。

“无论我们向她的身体注入多少神力，能够真正抵达灵魂的，都只是九牛一毛。这种方法，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卡嘉丽尔的语气，依然是那般云淡风轻，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艾薇的心中，再次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违和感。

“……您，真的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如果伊尔文大人死了，那……”

那你们，也会死。

艾薇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这毕竟只是她的猜测，万一说出来，惹得卡嘉丽尔不高兴，那就不好了。

然而，卡嘉丽尔却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地说道：“生死有命，世间万物，皆有定数。母亲的生命，我们精灵的生命，都逃不过命运的安排。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坦然接受这一切。”

卡嘉丽尔的语气，是那般的平静，仿佛对死亡，没有丝毫畏惧。

“我们，都只是命运长河中的一粒尘埃罢了。”

艾薇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悲伤。

她无法理解，卡嘉丽尔为何能够如此平静地接受死亡。

“可是……可是，大家都想活下去啊。”

艾薇的声音，有些哽咽。

“即使身处绝境，即使看不到希望，我们也依然渴望活着。即使明知死亡是不可避免的，我们也希望，那一天能够晚点到来，希望自己能够在幸福和安宁中，走完这一生。”

没有人愿意死亡，没有人愿意在绝望中，走向灭亡。

“卡嘉丽尔，您，真的没有一点遗憾吗？”

卡嘉丽尔沉默了片刻，目光望向伊尔文，缓缓说道：

“没有。”

她的语气，是那般的坚定。

“或许你无法理解，但我真的没有任何遗憾。遗憾，是因为还有未完成的心愿。而我，已经完成了所有的心愿，我已经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自己喜欢的事情上。”

卡嘉丽尔的思绪，回到了遥远的过去，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我这一生，从未有过什么执念，也从未体验过，那种求而不得的痛苦。或许，你很难理解我的感受吧。”

“啊，不，我……”

艾薇被卡嘉丽尔的话，说得有些不知所措。

卡嘉丽尔笑了笑，继续说道：“不过，你说的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那些离家出走的兄弟，他们就和你一样，渴望活下去。”

她指的是诺伊尔。

“虽然我无法理解他们的想法，但他们心中，一定充满了对生命的渴望吧。或许，这就是你们人类所说的，求生欲？”

艾薇的心中，再次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您，不恨他们吗？”

“为什么要恨他们？”

“他们背叛了您，背叛了伊尔文大人，而且，我听说，他们还在和您战斗……”

“或许，在你看来的确如此。但我爱我的兄弟姐妹，我尊重他们的选择。我们只是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仅此而已。”

说谎！

卡嘉丽尔的语气，依然是那般平静，没有丝毫波澜，就好像，她根本不在乎那些背叛者，不在乎伊尔文的生死，不在乎精灵族的未来。

艾薇的心中，突然有了一种明悟。

“原来如此……”

这个精灵，她根本就没有心！

或许是因为某种原因，卡嘉丽尔失去了情感，她无法感知到喜怒哀乐，也无法理解他人的情感。

对于卡嘉丽尔来说，这个世界，就好像是一场没有剧本的戏剧，她只是这场戏剧的旁观者，冷眼旁观着一切，却不会为任何事，任何一个人，动摇自己的内心。

艾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只觉得，卡嘉丽尔很可怜。

一个没有情感的精灵，究竟是如何度过这漫长的岁月的？

“……是吗。”

艾薇的声音，低沉而又悲伤。

卡嘉丽尔察觉到了艾薇的异样，有些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只是……”

艾薇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她想了想，说道：“我只是觉得，兄弟反目，是一件很悲伤的事情。”

她指的是诺伊尔和卡嘉丽尔之间的战争。

“是啊，的确很让人惋惜。我们已经无法得知，他们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无法得知？”

“没错，自从那些家伙割掉了自己的耳朵，我们就再也无法感知到他们的想法了。”

艾薇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耳朵？这和耳朵有什么关系？”

“哦，你可能还不知道，精灵的耳朵，可是是十分敏感的器官。我们的耳尖，连接着母亲的神经网络，我们可以通过这根神经，感知到母亲，以及其他兄弟姐妹的情绪。”

“原来如此……”

艾薇恍然大悟，但她的心中，却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失落感。

“原来……”

原来，精灵之间的心灵感应，是依靠这种方式实现的。

艾薇突然觉得，精灵族，似乎变得不再那么神秘和浪漫了。

卡嘉丽尔看着艾薇那复杂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是不是觉得很失望？很多外来者，在得知真相后，都会有这种反应。”

“哈哈……”

“我们精灵族，可比你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漫长的生命，让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去研究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艾薇点点头，问道：“那……您现在还能感知到，其他精灵的情绪吗？”

“当然可以，那些驻守在森林入口的兄弟，他们现在很紧张；那些外出采集果实的兄弟，他们现在很开心；还有……”

卡嘉丽尔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机械，就好像，她正在阅读一份毫无感情的报告。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几天。

艾薇和她的同伴们，依然无所事事。

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现在无能为力，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精灵族，并没有向他们寻求帮助。

艾薇的心中，充满了焦躁和不安。

她不想这样无所事事地待在这里，白吃白喝，她想要做点什么，想要帮助那些精灵，想要拯救伊尔文。

然而，她却无能为力。

这种无力感，让她感到十分难受。

就在艾薇心烦意乱的时候，她突然感觉到，周围的气氛，似乎发生了变化。

“赫卡忒。”

“……嗯？”

“周围，好像有些吵闹。”

艾薇的听觉十分敏锐，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的声音，比平时多了许多，而且，那些声音中，还夹杂着一丝慌乱。

虽然听不清那些精灵在说些什么，但艾薇却能感觉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血腥味。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顺着微风，飘进了艾薇的鼻腔。

“发生什么事了？”

赫卡忒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将实情告诉艾薇。

就在刚才，外出巡逻的精灵，回来了。

他们一个个身负重伤，有的失去了手臂，有的失去了双腿，还有的，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很显然，他们遭遇了袭击。

赫卡忒的沉默，让艾薇的心，猛地一沉。

“赫卡忒，不要骗我。”

艾薇的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赫卡忒看着艾薇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心中一颤，缓缓低下头，说道：

“……巡逻队，他们……他们遇到了袭击，很多人都受了重伤。”

“伤得很重吗？”

“嗯。”

赫卡忒点点头，补充道：“……还有，还有人死了。”

“砰——”

艾薇手中的木棍，掉落在地。

“他们应该是和诺伊尔，交手了。”

艾薇的脑海中，浮现出诺伊尔那张狰狞的面孔。

她咬着嘴唇，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然后，她站起身来，说道：

“带我去看看。”

艾薇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了。

那些精灵，他们一定对她抱有期望，她不能辜负他们的期望，即使无法拯救伊尔文，她也希望能尽自己所能，帮助他们。

赫卡忒看着艾薇那张坚定的脸，知道自己无法拒绝她的请求。

“……好。”

空地上。

卡嘉丽尔看着朝自己走来的艾薇和赫卡忒，有些疑惑地问道：

“你们怎么来了？”

“我来帮忙。”艾薇说道。

“帮忙？”

“我听说，有人受伤了。”

艾薇将感知力释放开来，周围的一切，都清晰地映入她的脑海。

压抑的呻吟，断断续续的呼吸，以及那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这一切，都让她感到无比的压抑和痛苦。

“让我来治疗他们吧。”

艾薇的治疗术，或许无法拯救伊尔文，但却能够治愈这些精灵的伤势。

卡嘉丽尔看着艾薇那张坚定的脸，淡淡地说道：

“不必了。”

艾薇的脚步，猛地顿住，赫卡忒也皱起眉头，看向卡嘉丽尔。

卡嘉丽尔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生硬，连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你毕竟是客人，怎么能让你做这种事呢？而且，我的兄弟姐妹们，他们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卡嘉丽尔的话，并非没有道理。

“他们为了保护母亲，甘愿付出自己的生命，这是他们的荣耀。”

在卡嘉丽尔看来，她的兄弟姐妹们，都已经坦然接受了死亡，他们现在所需要的，并非是治疗，而是安息。

然而，艾薇却无法接受她的说法。

“不一样。”

“嗯？”

艾薇知道，卡嘉丽尔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她不懂感情。

她也知道，卡嘉丽尔的想法，是错误的。

“没有人愿意在痛苦中死去，即使他们嘴上说着不在乎，但他们的内心，依然渴望活着。”

即使是那些慷慨赴死的人，他们的内心深处，也一定害怕死亡，也一定渴望活着。

卡嘉丽尔的理性，在这一刻，显得是那般的苍白无力。

“让我来治疗他们吧。”

艾薇希望，卡嘉丽尔能够明白，死亡，并非是最好的解脱。

她希望，卡嘉丽尔能够明白，即使是面对死亡，也要心怀希望。

艾薇的神力，也在这一刻，悄然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