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是在一个寄养家庭长大的。

我们是一起从福利院被接走的。这个家庭的叔叔阿姨成为了我们的父母，供我们上学，给我们做饭。只是从不曾亲热的叫过我们儿子和女儿。

我们一起长大，从小便学会了看人眼色。在六岁以前还在福利院的时候，以安在我身边是沉默不语的。那时候她叫童童。

每个福利院的小孩儿都有个最初的代表身份地位的东西。没错，无论在多大的小孩间都会进行地一种活动：你从哪里来。

她每次被他们围住的时候都不说话。因为她不是被装在精致的襁褓篮里被送来的，或一出生就带着多少对福利院有利的名声或者财务，而是在空荡荡的一个手提袋，里面铺点稀稀拉拉的棉花和布条，被放了一整个夏天潮湿的夜晚，细小的哭声被大张旗鼓的蝉声掩盖。

我还记得她被一个稍大点的男孩子从头顶倒下一盆泔水的时候，她只是站着，定在那。

阿姨说，那是那个男孩子喜欢她，想要和她玩才会这样的。一直不说话的她，突然抬起头，眼睛亮亮的，

“张阿姨，他真的喜欢我吗？”

阿姨笑着说当然了，但是笑容却是对着那个男孩的。那个被装在名牌手提篮里被送来的男孩。

那天晚上我看见她一个人跑出来，又蹲在白天被浇了一头的那个地方，闭着眼睛。

我说，你在干嘛呀。

她吓了一跳，又紧接着闭紧眼睛，小手捏住鼻子，瓮声瓮气回答我，

“我在感受被人喜欢的感觉。”

我们害怕他们再把我们送回去，像很多脏兮兮的、带点伤的哥哥姐姐一样。

小学时候，她被人上课拽着辫子剪断了。班上其他学生起着哄说那人喜欢她，她像在福利院里那样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不是的，童童，不是的。真正的喜欢不是这样的。

我告诉她，喜欢是保护，像哥哥保护你这样，不是做让你不高兴的事。

她低着头像做错了事，闷闷的说，他们高兴，她也就高兴了。

班上没再有男生欺负过童童。我像以前那样陪在她身边，确保她没有任何危险。

可是那天，回家我发现她一直捂着手腕。我把她拉过来，看见她手腕上鲜红的血痕。

我问她，到底是谁？她只是回避着，说没有人对她不好。

她的一个朋友告诉她，有人割腕自杀了。脸上挂着八卦好奇的笑，她在旁边听着，盯着那女生的笑脸。

“所以你就自己……?”我皱着眉头，担心的找起来纱布和碘伏。

“别，别让叔叔阿姨知道了……”

她认为，朋友们对这个是感兴趣的。可当她小心翼翼掀起袖子给那个朋友看，却被喊了一句“疯子!”，然后就失去了朋友。

那是第一次，我看见她做这种事。

从那天之后，我开始用大哥哥的方式，想要教会她什么是真正的喜欢和爱。一年又一年，陪伴她上下学的生活，在日常里承担起她可靠的哥哥的角色。

到了高中，虽然比她大一岁，我和她依旧在一个班级。

养父母给我们取了新的名字，向阳泽和向以安。我还是习惯叫她童童，她一直在我心里是要我保护的小孩子，是我的小妹妹。

我们慢慢长大，慢慢发现，养父和养母感情并不好，只是像朋友一样一起生活。家里从没有欢声笑语，一直都冷冷清清。

这些年来，日子简单平淡。唯一在清水上掀起点红色波澜的，就是我时不时的发现她手腕、小臂的伤口。

我和她的成绩都还不赖。毕竟平常人家，也没有朋友的我们，除了学习也没有别的娱乐活动。小镇一成不变，叶子绿了又黄，掉了又长，少年少女的青春没有偶像剧里那么轰轰烈烈，我们都努力着才能尽量过得普通些。

其实，也并不完全是这样的。

她也是我的波澜。

高中毕业，我们离家上了同一所大学。

因为从小到大一直在一起，我们对彼此都非常熟悉，也很有默契。高中时候，有时学习压力太大，我会在晚上带着她偷偷出门去街上走走，走到桥上看波光粼粼的河水。

我们坐在桥边，一起聊着学校的事。因为家庭缘故，我们都是少言寡语的人，几乎没什么朋友，只有彼此陪伴生活。

我有时会唱歌给她听，安慰她学习的事和朋友的烦恼。我告诉她一定要好好认真学习，我们约定考上同一所大学就远走高飞，去新的城市生活。

等她靠着我的肩膀睡着了，我就背着她往家的方向走。悄悄打开门，放到她房间的小床上。

月光静静地，洒在她脸上。

轻轻吻下她的额头，我就起身离开。

我当然是爱我的小妹妹的。可随着年龄增长，我发现我不仅只是想要保护她、陪伴她，还想永远和她在一起就这样生活，只有我们两个。

陪伴她就是我所有的生活。我们一起看着这座小镇，像是一个圈，迷宫的圈，永远都走不出去。但是没关系，我唯一愿望就是，每一年她都像现在这样陪在我身边。有时候我在想，到底是她需要我，还是我需要她。

看着她的脸，我有时会想亲吻她，不止有哥哥对妹妹那种的亲吻，还有脸颊和……嘴巴。

我把这种感情隐藏的很好，直到那天高考结束之后。

那天养父母让我们自己在家庆祝，他们要出门办点事。

我们去超市买了零食和低度数的果酒。两个人在家打开电视，坐在垫子上干杯。我们那天说了很多话，有关梦想，有关未来，有关大学生活，两个人越聊越高兴，就打开门去了阳台。

天气很热，我们都微醺醺的吹着凉风，看着楼下破败的小区，楼房看着放学的小学生们欢天喜地的跑回家。开关门和说笑声充斥着明晃晃的空气，蝉声聒噪，锅碗瓢盆做饭的声音喧喧嚣嚣。

“如果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就好了。”

她突然说。

“嗯，”我看向她，她正偏着头靠在栏杆上，脸红红的，不知道是因为夕阳还是因为喝醉了酒。

“我可以，”我犹豫再三，怕突然开口会吓到她，怕她会从此疏远我，怕……总之，青涩又苦涩的感情总也说不出口。

“嗯？什么？”她抬起脸来看我。

“我可以……给你一个家的。”我吞吞吐吐对她说。我看见她的眼睛亮了亮，随后，她好听的声音响起，

“嗯!跟哥哥在一起，哪里都是家!”

突然空气沉默下来，我们两个都红着脸不说话。我鼓起勇气，走上前一步，把她轻轻拥进怀里。

“童童，我爱你。”

怀里的女孩子动了一下，随即探出头来，“我也爱你，哥哥。”

“不，不是的，”我急忙解释，“不是兄妹，的那种爱，当然作为哥哥我也是爱你的，但是不仅……是这样。”

“是，喜欢，想要对方做自己伴侣，的那种爱吗？”

“是的，”我承认之后，紧张的等着她的回答，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的。

“我也是哦，哥哥。”

她说。

那天我们在凌乱又小小的阳台上拥抱着亲吻，世界最美好的事情也莫过于此了。后来养父母直到深夜也没有回来，我们在一张床上相拥睡着。

再后来，两张一样的录取通知书被送到家里，我们一起度过了最幸福的一个暑假。她不再叫我哥哥，而叫我阳泽。

“哥哥，童童已经是过去式了，叫我以安吧，我们已经从福利院逃出来了不是吗？”

我们一起看电影，一起露营，一起打游戏，一起逛街。因为互相确认了彼此的心意，所以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开学前的那个晚上，我们又一起坐在客厅打开电视喝着果酒。她小声问我会不会永远和她在一起，我说会。

永远，永远。永远究竟有多远?我一直以为我可以永远在她身边保护她，拥抱她，亲吻她，然后一起工作，结婚，一辈子在一起。

如果可以，我愿意永远停留在那个假期，时间永远都不要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