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盘上的樱红四喜如意云纹锦缎，端到白瑞雪的面前时，她也忍不住称赞一声：“不错。”

店小二听到白瑞雪的赞美，脸上顿时露出得意的神情：“那是，这可是我们如意坊的绣娘，历时两个多月精心绣制出来的，绝对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上品。”

那位姓李的管事心里也暗暗满意，心想，你不是豪气，动不动就往桌上拍银票吗？

那好啊，给你一个上好的绣品，让你也开开眼，顺便再把你的银票赚回来。

到时候，一定能气的你吐血。

可是紧接着，他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了，因为白瑞雪只看了一眼，就一口断定：“这是经锦吧。”

仅仅是轻飘飘的五个字，其他人或许听不出其中的缘由，可李管事毕竟也是经历过不少场面的。

光是凭借白瑞雪能只看一眼，就认出了这是经锦，就能看的出来，眼前这个年纪不大，且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小娘子，应该是有两把刷子的。

这时候的他，甚至开始隐隐后悔刚刚的举动来。

紧接着，白瑞雪在仔细的看了一遍上面的刺绣时，就缓缓说出了那些个让他心惊的话：“绣娘用流动起伏的波弧线绣出了云气山岳纹，构成云纹图案的骨格，贯通了整个横向幅面。这样的图案构造简单大气，不管搭配什么衣服，都是保守不出错的选择。可也因为太过保守了，不够亮眼，哪怕做的再精美，也是抱着老古董过日子，没新意。时间久了，客人们会有审美疲劳的。”

白瑞雪刚刚说的审美疲劳，大家虽然没怎么听说过，可是也能揣测出，这定然不是什么好词。

李管事的脸色再次绷得紧紧地，毕竟当着一众客人的面，获得了白瑞雪毫不客气的批评样式老旧，他这个如意坊的管事可不答应。

就连店小二的脸上也露出了不满的神情，抱着自己的宝贝锦缎，和白瑞雪呵斥说：“去去去，哪里来的山野村妇，你可知什么叫漂亮。我们如意坊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绣坊，成日里来我家绣坊定制衣裳的不仅有平民百姓，哪怕是商贾官眷，也是我们如意坊的常客。你算什么东西，竟敢批评我们如意坊的绣品不好。你行，你来啊！”

店小二只顾着自己痛快，一口气把白瑞雪骂了个狗血喷头。

毕竟这么多年在京城，也没少见过傻有钱傻有钱的那些人，一出手就豪气的不得了，来京城喝碗豆汁，都像是见了大世面似得。哪怕寻来如意坊，说是想要买衣裳，可惜有钱不会花，挑来挑去，选的都是平日里卖不掉的旧款，还乐呵呵的花了大价钱抱回家的大有人在。

今天给白瑞雪拿出来的锦缎，自然也算这类型的。

不是因为旧款卖不掉，是因为旧款做的分外豪华才卖不掉。

就像刚刚白瑞雪说的那样，大户人家的官宦小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你衣裳做的不漂亮，他们就是不要。哪怕你说破大天，人家看不上又有什么用。

像是这种价位的，普通人家又买不起，可不就闲置了么。

本来李管事是想着，依照原来的做法，诈唬一下白瑞雪这个傻有钱的，最好忽悠的她把这套锦缎买回去才好。

没想到，人家一出口，就戳中了他们的软肋，偏偏店小二还自以为很有底气的和人家叫嚷呢。

李管事不敢说话，心里倒是想着，就这么把白瑞雪等人轰出去，倒也是一桩好事。

偏偏白瑞雪不给他们如意，她都不用说话，乔君千的人就已经护在了他们身前，路宥期则是就近护在了白瑞雪的身前。

这时候就显示出出门带小厮的好处来了，两处防护，把白瑞雪保护的严严实实。

白瑞雪轻轻地抿了一口茶，微笑着道：“我不过说了句大实话，你们就恼羞成怒要把我轰走了。李管事，生意不是这么做的，我又不是不给钱，对不对？”

“你少废话。”店小二见自家的管事不说话，基本已经明白了管事的想法，继续出头，帮着管事做那个恶人，“你有能耐你绣啊，你要是绣出来的比这个好，我们就认你，不然，就带着你的人赶紧滚，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这句话可算是说到白瑞雪的心坎上了，她脸上故作为难的说：“我一个深宅妇人，不过是批评了几句你们店里的绣样老旧，你们就逼着我自己做绣品。这世上还有天理么？我要是去了酒坊，说一句酒水不好，是不是还得我自己酿酒啊？”

白瑞雪话糙理不糙，惹得店里其他客人一致点头，说有理。

李管事这时候也耐不住了，连忙站出来，和白瑞雪解释说，他们不是这个意思。他和店小二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的倒是默契。

真不愧是大地方的管事，就是见过世面，眼看舆论对自己不利，立马就服软，把白瑞雪摆在了更加强势的位置。

白瑞雪也不傻，你不是说我强势么，那我就强势一个给你看。

反正她得在这等张树清回来，闲着也是闲着，玩玩呗。

于是，她干脆和李管事说：“李管事，刚刚你们怀疑我不懂刺绣，这个我不能忍。小妇人虽然没什么大本事，平日里也是有玩一玩绣品的。这样，我现在立刻绣一幅小像出来，绣的不好，说明我的确不懂绣品，为刚刚的出言无状给你们赔礼道歉。”

“娘子有雅兴，好！”李管事乐了，“是不是有真本事，咱们摆出来，让大伙见识见识。要是小娘子绣的好，我不仅给您当众道歉，店里的绣品您还可以随意挑选，我做主送您了！”

如意坊里面的绣品，随便拿出来一件，都是价值颇高的。

白瑞雪要是真的能免费拿走，那可真能把京里的小娘子们羡慕死。

当然，大家也并不认为她能有这样的福气，毕竟以前可是听说过，如意坊里面的绣娘，可是以前从宫里退下来的。手艺那是没的说，以前孝敬皇后妃子，给皇帝老儿绣龙袍的绣娘，绣技方面绝对算的上数一数二。

架势很快拉开。

刺绣所需的绣布、绣架，以及一应绣线，都已经帮白瑞雪准备好。

除此之外，路宥期还差使酡红，帮白瑞雪准备了一盏凉茶，以及一炉香薰，甚至连白瑞雪日常使用的靠枕，都从邸舍拿了过来，就是为了能够让她在刺绣时舒服一点。

香薰点燃之后，淡淡的香气从炉子里缓缓溢出，让人嗅了之后，只觉得一阵神思清明。

以前白瑞雪在家里做绣品的时候，路宥期总是看见她习惯把这些东西都摆上。

就好像是某种仪式感似得，要是不摆上，白瑞雪的状态准不会好。

白瑞雪万万没想到，像是这种小细节，路宥期都想到了。

心里感激，冲他笑笑，说了句：“放心吧。”然后坐下来，开始构思图画。

众人的注视中，她先是用炭笔，在绷紧的绣布上，轻轻勾勒出基本的轮廓。尽管那个轮廓不成型，手法也格外的轻柔，可这样，也足够白瑞雪能看清了。

紧接着，她便拿出一条黑色的丝线,开始绣人物的发丝。

在香薰炉的烘托下，一缕缕白色的烟雾萦绕在白瑞雪的身边，和她身上刚刚冒出来，又迅速吸收的加持白烟相互融合。哪怕在众目睽睽之下，就算是她自己，也不好分辨哪缕烟雾是加持白烟，哪缕烟雾是香薰烟。

当然，在加持白烟的帮助下，她的刺绣速度变得越来越快，到了后来，几乎快到有了残影的地步。

众人都在不住的惊叹白瑞雪的能耐，李管事则是禁不住的冒冷汗。

毕竟从白瑞雪的架势就能看的出来，这个人绝对是有能耐的。

想到刚刚自己说的那些话，损失一件绣品，给她赔礼道歉都是小事。

可他当众驳了这么一个大人物的面子，还几乎结了仇，这才是了不得的大事。

这时候的李管事，已经在心底深处暗暗为自己谋求后路了。

那些围观的人们，哪怕不懂刺绣的也知道，刺绣里，人物绣是最高等级的，难度也是最大的，不管是扎实的基础，还是针法的融汇技巧，甚至没有一定的美术功底，也不能绣好各式各样的人物表情。

不然，绣出来的人物总是显得假，要不是色彩过渡不好，就是人物的脸变形或浮肿，怎么看都不漂亮，更谈不上逼真。

可白瑞雪绣的人物，绣布上的发丝一根根整齐排列并不凌乱，就好像真的长在头上似得。

还有人物的皮肤颜色过渡，看起来更是自然光洁，尤其是阴影的位置，更是运用的恰到好处，好像下一秒，整个人就要从画上跳下来似得。

等白瑞雪最后的一针收尾，大家才迫不及待的凑过来看清。

绣布上的赫然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娘子啊，瞧那圆乎乎的小脸蛋和玲珑有神的眼睛，不正是站在白瑞雪身边，吃果子的小豆丁么。

现下，还在啃果子吃的小豆丁，见大家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还以为是自己的吃相不雅惹人笑话了，有点羞怯的往白瑞雪的身后挤了挤，悄悄的念了一句：“姐姐。”

白瑞雪笑着起身，一把把她抱起来，然后才和瞠目结舌的李管事说：“李管事过来瞧瞧吧，我这副绣品，能不能比得上您刚刚拿出来的云纹锦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