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师兄离山的第一个十年，老实说，我倒并没有很不习惯。

课业、修炼、论道、琢磨新法诀……平凡且充实，嗯，久违的平静生活。

十年，对修道者而言可能随随便便闭个关都不止十年，而我和他的相处时间也不过十三年。

我是一个非常薄情的人，理智高踞云端，遥遥俯视本就不多的感性，有些时候甚至显得过于冷酷，只是从来潜藏于虚与委蛇中，不曾表露。

这一点，我在初中时就已经意识到了。

我的情绪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很平静，亲近的人不是没有，重要也不是那么重要。在我曾经的认知里，世界没有那么值得留恋，世界上的人更是不值，如果意外死亡，解脱之感或许会比遗憾更多。生离死别本为常事，众生皆平等，我不是谁的主宰或附庸，又有什么可在乎的呢？

一二亲友，三两知交，已然足矣，地球离了谁都能转，我的基因也没什么好传递的，恋爱于我更是累赘，因此从不考虑，也不理解那些痴男怨女。

我分不清，分不清自己的情绪有多少是出于伪装成一个“正常人”的需要……后来，我也没那么在乎了。

很快，第二个十年，第三个十年，第四个十年……

时间匆匆而逝，转眼便是五十载春秋。

我忽而觉得有些寂寥。

在一次闭关中，我若有所悟，出关后我便直奔枯荣师父的居所，一番论道后，枯荣师父认可了我近段时间的修行成果。而后我俩有一搭没一搭地对坐闲谈，我手指捏着茶杯，微低了头，恍然见到茶水中映出的那一点倒影……

那是我。

盯着那抹澄澈的倒影，我恍然明悟，于是抬起头看向师父。

“师父，五十年了，师兄他……可有音讯？”

师父闻言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噙着笑看来，那眼神怪怪的，看得我不大自在。

“阿鸾，你其实也没有那么冷漠嘛。”

我一怔，来到此地后的种种自脑海划过，顿时了然，心下亦有暖意蒸腾。

原来……他们什么都知道。

9

师兄回来了，整个人沧桑许多。

“师父。”他先跟师父打了声招呼，而后又看向我，笑道，“小师妹，好久不见。”

这一声让我确定了，他仍是他。虽多了几分内敛，不似从前张扬，但赤忱不改，气质通透，周身道蕴浑然，想来已成功突破那层障壁，更上一层楼。

“回来了。”

关于他的经历，师父没有多问，而我也知晓什么时候该收敛自己的好奇心，只道。

“恭喜师兄。”

他点点头，笑颜不变。

“小师妹也不错，想来也快到红尘炼心的时候了。”

师父闻言，只看了我一眼，便道。

“不急，还差一些。”

师兄于是很快提出新方案。

“也好，许久未见，正好我这次下山有些新感悟，可与小师妹论道。”

这回师父倒是点头了。

“可。”

我：……

可恶，被安排了。

10

师兄这遭历练所获不少，我隐约记得……呃，原著写了啥来着？

算了不重要，我本也不愿窥探师兄隐秘，何况都过了一百多年了，比起书上的内容，活着的当下才是重点。与其相信虚无缥缈的书，我更愿意相信我自己。这百余年来，除了日常的练功悟道，师父也常带我下山历练，验证所学，明悟道心，而我也越发清楚地认识到一件事——

这是一个实打实的真实世界，师父师兄也好，师兄那些对手宿敌也罢，都绝对不是什么纸片人，而是有血有肉的生灵、活生生的人。生就是生，死就是死。

师兄之事于此不过巧合，迷信区区一本书有何用处，穿越前读的那十几年书又怎会让我蒙昧至此？既来之则安之，任他阴谋诡计，我自以力破之！

“小师妹，你又输了。”

我趴在地上，完全可以想象到师兄此时笑眯眯的神情，心下忿忿，不服地嚷嚷道。

“师兄你怎么不讲武德！”

他面上笑意愈甚，笑眯眯地像只狐狸。

“师妹此话何意，我如何不讲武德？”

“你你你，以大欺小！”我一个翻身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叉腰理直气壮道，“对，就是以大欺小！”

师兄笑意未改，那笑容看得我心下发毛，只听他慢吞吞道。

“这样啊……”

然后，我，被压制境界的师兄，又又又揍了一顿。

果然，你师兄还是你师兄。【沧桑.jpg】

11

于是乎，接下来的一年，我基本就在师兄的眼皮子底下巩固修行，不管是道境还是武力都进步迅速，主打一个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至于枯荣师父……师父自师兄归山后就做了甩手掌柜，神出鬼没的，不提也罢。

这日，趁着练功的空隙，我方下山，正准备到隔壁城镇打打牙祭。结果还没走几步呢，就被人拦住了。

过去百年，由于师兄入红尘了结因果，音讯全无，他的那些仇敌啊对手啊乌泱泱一群人全摸到这山下来了，又慑于枯荣师父的威势不敢上山，于是每次下山我这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师妹都会被截住……唉，说多了都是泪。

不过这帮人还是蛮磊落的，虽然我啥也不知道，也从不为难我……就是很烦人，真的很烦。到底是正经的修行世界，修道高于一切，生死大敌这种倒是不多见。

要是因为大道之争争个你死我活倒有可能。【确信.jpg】

但今日这位仙女姐姐……我还真说不好是找上门干啥来的。

“想必这位妹妹便是龙霄道友常常提起的小师妹罢，果真同他说的一般可爱伶俐呢。”仙女姐姐掩面轻笑，清冷气质一下化开，漂亮极了，看我的眼神分外慈爱，“不知可否……”

嗯？常常？

看来这位姐姐和师兄的关系非比寻常啊，嘿嘿嘿。

于是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

“自然可……”“凤鸾！”

嚯，以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天动作竟然这么迅速，语气还透着一股几欲落荒而逃的意味，该不会是他那位了不得的大佬正宫吧？

他逃她追他们都插翅难飞什么的……嘿嘿嘿。

仙女姐姐见我师兄这个样子，秀眉微挑，面上笑意愈浓。

“清涟道君。”我师兄看着就很想跑，但还是硬着头皮见了礼。

我眨眨眼，还真是那位大佬正宫啊。

12

此时此刻，我那过去一年神出鬼没的师父正与清涟道君饮茶寒暄。我和师兄立在一边，眼角余光瞟见强自镇定的师兄还有时不时看向他的属于清涟道君的看似轻飘飘的眼神，吃瓜吃得飞起。

看这样子，我敢打赌，师兄同这位清涟道君绝对有猫腻！

枯荣师父也不是瞎的，没聊多久便单刀直入，看着清涟道君似笑非笑道。

“清涟，你来此，想必不是与我叙旧的吧？”

清涟道君微笑道。

“枯荣前辈哪里的话，晚辈自是为拜访前辈而来。”

师父眉毛微挑，一张俊脸仍是不露声色，只笑眯眯道。

“不必称前辈，你我既无师承，又同为仙人境，自当平辈相交。”

清涟道君面上的微笑好像僵了一瞬，但并没有就此打住。

“清涟入世时，前辈便已扬名数百载，这声‘前辈’自是当得的。”

他俩搁那儿打着机锋，我和师兄在一旁无所事事，于是我眼珠子一转，心下就开始盘算起来。

如果这件事也一样的话……已知女主出场时将近三千岁，且出世时枯荣师父已扬名数百载，再去掉未入世历练的苦修阶段，嗯……

枯荣师父岂不是快四千岁了？？

我不由心下感叹。

“老妖怪啊……”

话音未落，我突然反应过来，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息。

正交谈着的俩人齐刷刷看过来，师兄往边上又挪了两步，不忍直视地扭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