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环顾，所有的士卒仿佛都呆滞在原地，驻足停留。

“没听见上差大人的话吗，你们都愣着干什么？”百户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喝道。此言一出，方才有士卒恢复行动。

将量尺交予林知南后，众人又开始各司其职，不过却视线飘忽，时不时的瞟向林知南。地师的感应何其敏锐，他怎么会感受不到这些若有若无的视线。

一旁的百户也是眼巴巴的望着眼前的总制大人，豆大的汗滴不断在额头聚落又滴落，反观林知南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意味，仿佛并未受到炎日的影响。

“天气这般炎热，百户大人要不要先去营帐歇歇，待我查验之后自会给出结果。”林知南似是调笑着说道。

“不敢，总制大人都不辞辛苦，下官怎言劳惫，况且下官长久居此，这等环境早已熟悉。”

“好，朝廷就需要多一点你这样的肱骨之臣啊。”林知南咬牙很重，在众人耳旁宛若字字珠玑。

俯下身去，林知南就开始测量眼前的堆垛。

“不会出什么事吧？”远处的士卒们小声议论。

“应该不会，以往那些大人们又不是没来过，还不是在旁边看看就走了。”

“我看这次不一般啊，以往那些大人们哪有亲自拿着尺子在这里测量的。”

“能有什么事，这不是还州同大人在前面顶着吗，咱们这些小卒又干预不了上面的决定。以往每次上差来视察，远远来看一眼后不就和州同大人有说有笑了。”

“可是，这次州同大人好像都不知道，事前也没什么消息啊。之前都是先通知咱们，也有州同大人陪着来视察。”

“要我说，也就是做做样子的，这河堤那么长，难不成他要一个人看到底？这厅堡这么多，难不成专门来看咱这一处，其他地方也没传什么消息出来啊。”

听到这，方前还略有惶恐的士卒也是定下心来，低声道：“好像是这么个理，再说了，咱们这河堤前面都是放好的明垛，他也找不出什么差错出来。”

百户紧张的心情随着林知南的每一步而变化，这堤上的堆垛何其多，又让他心中有些庆幸，州同大人早就想好了对策，在这河堤前岸放上完好的明垛。

河堤中段和后段质量上则是参差不齐，不过，百户也没觉得眼前人能走到那么远的地方。

随着眼前几处堆垛被测验之后，林知南便决定深入其中，并且制止了想要跟上来的百户。

望着眼前总制大人的身影逐渐没入堆垛之中，渐渐消失不见，百户的心情又提到了嗓子眼。

“我感觉这些人都很紧张，这些堆垛都堆得这么好有什么可紧张的呢？”小五疑惑。

“明垛，暗垛，沉垛，连垛。这堆垛里可是有些讲究的，我先前在北方任职时就已经见识不少。河工这样的肥差，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恪守本心的。”言罢，林知南继续深入，只见后面有不少堆垛明暗交杂。

“这便是连垛，将新的旧的混在一起。”林知南自顾自地道。

“这种堆垛还能用吗？”小五看着眼前斑驳交杂的堆垛道。

“这种得看旧堆垛有多少时长了，若是太久的堆垛，那这一整个堆垛都不能用了，况且朝廷也早就明令禁止使用这种堆垛，这里的官员还是心存侥幸。”

随着一部分的连垛被看过后，三人又往里走，里面的堆垛似乎又恢复了刚开始进入时的堆垛模样，高大完好。

“这些官吏就这样一部分放好的一部分放坏的就觉得可以交差了？”小五不解，这样有什么意义呢，既然前面已经发现了不该有的连垛存在，后面再放这些好的还有什么用。

很快，他的疑问再一次被解答。

“那些污吏可没这么好心，动了官府的东西，就不会只拿这么点，这些完好的堆垛真的完好吗？”面对林知南的反问，小五又细细观察起眼前的堆垛来。

上方光彩亮丽，高大朴实，看到底部时却又暗淡无光，好像是被周遭的堆垛阴影遮蔽，显得昏暗一些。

“这就是沉垛，上面完好，下面垫着旧的材料。”林知南的话语肯定了小五心中所想。

“这群人真是想着法子贪墨，那所谓暗垛估计比这些还糟糕吧。”小五只觉内心沉闷，好似透不过气，眼前的一幕幕不仅揭示了整个河道防范的腐败，也能看到整个大雨如今已经处于何种地步。

“这种现象已经不是一日两日，朝廷每年的河道开支都不算小，防治却收效甚微，陛下派我各地任职，也是为了整顿此种现象。”

“最后的暗垛怎么判断？”

林知南没有回答，伸手拍了拍身旁的堆垛。

“拍？”小五看着林知南的动作，便有样学样，往里一个个拍起堆垛来。

这一拍到真让他发现了些许异常，大部分堆垛基本上拍上去没什么感应，像是排在厚实的土墙之上，有些拍上去却像是虚有其表，仿若空心。

伸手往堆垛夹缝里探去，只感受到一抹阴凉，手中仿佛握住宛若灰烬一般的事物，掏出来后，发现居然是些朽黑腐烂的堆料。

“这就是暗垛，直接毁了整块堆垛，必须要打散重装。”

小五没有吭声，只是看着手心的黑物怔怔出神。

“恐怕这第二厅堡堡如此。”林知南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还有后面仅剩的堆垛也不必再看，现在看到的已经是触目惊心。

从河堤深处走出，百户依然在跟前。

“好将领，好百户。”林知南的两声好，让百户驻足原地，不敢上前。

“你们的州同还没来吗。”看着百户仍然是一个人等待，林知南不由皱眉道。

“兴许是有事耽搁了。”百户回道。

“有事？这河道防务不就是他的要务吗，能有什么事让他耽搁。”林知南面色更沉。

百户诺诺，不知何言。

远方的道路上，州同乘着轿子缓悠悠的行进，周遭报信的士卒在一旁却是忧心忡忡。

“大人，咱们这样，会不会惹得总制大人不高兴。”

“不高兴？有什么不高兴的，只要你们按照我说的做的，能出什么问题？这新来的总制虽说在先前在北方有些名声，到咱这来我都没听到什么风声，他难道越过前面一厅来我这兴师问罪？前一厅都没有什么事出来，到我这能有什么事。”

“大人，会不会，那位林总制没让前一厅的人传递消息？再说，咱们好像平时也不怎么与前一厅的人往来，这次咱连总制来都不知道。”

“堤前的明垛都是按规矩放的吧，库房里的堆垛没动吧？”这个问题州同不知道已经问了多少遍了，如今又问一遍。

“全是按照大人您说的办的，属下们绝对不敢多动一点。”

“那你这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摆给谁看，坏人心情。你去通知后面几堡，让他们准备好。”

“可是，那位大人不是不让.....”后面的话没有再说下去。

“你去就是了，他怎么知道我有没有通知，到时候装作不知道就好了。”

士卒走后，州同也开始不耐起来，“快些，快些，车马走快些，走这么慢干嘛？”

车夫闻言只得默默加急赶车，先前先快的是他，如今又嫌慢，不过他可不敢多出一言。

总算到了第一堡前，州同下车却没看到有值守的人员，这让他内心微沉。不过还是大步步入其中。

其内，新来的总制和两人坐在一旁，百户和士卒们搬着库房里的堆垛进进出出，似乎是更换这河堤上的堆垛。

州同暗叫不好，快步走到三人面前，“总制大人，这是何故啊？”州同指着场中众人道。

“何故？”林知南气笑了，“你看着我这只手说是何故。”说罢，便抬起他那只摸索过不少暗垛，沾染黑印的右手。

“这...这...”州同说不出话来。

“看来你已经知道是何故了，我真没想到这一厅之隔，差别居然如此之大。”林知南盯着眼前冷汗直冒的州同，低沉的声音又平缓些道：“不过，还算你有点良心，还知道存放库房的堆垛不能染指。”

“大人教训的是，小人属实是一时鬼迷心窍，干出如此缺德之事。”

“这些坏垛可都归你赔偿，在这之后随我去下一堡，我要堡堡视察，至于最后如何处置，就看你的表现。”林知南的声音不咸不淡。

“是是是，这些堆垛我一定如实赔偿，重新安置。”州同忙不迭的点头。

“这里就交给你的百户了，我们去下一堡。”林知南不容置疑道。

“是，大人，我还有一言，可否私下一谈。”州同陪笑道。

林知南有些诧异，又有些好笑。

“好啊，我倒要听听你还有何种言论。”

随着州同来到僻静之处后，只见眼前的州同露出一抹奸诈的笑容。

“总制大人，您刚来咱这，恐怕不知道咱这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