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小先生虽然年龄不大，对世事倒是有一番见解，还如此高风亮节。”祝源轻抚胡须说道。

“祝先生过奖了。”王钧墨回应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本就是我辈读书人的责任。”

祝源是邯郸郡广平县青石镇的举人，也是祝家当代家主的三弟。二十岁的时候中了举人，春闱考了多次迟迟没中，索性留在青石镇教书了。祝家是当地的大户，本身不差钱，在祝源这，只要家里没有作奸犯科之人，象征性的交一份束脩礼就能送孩子读书。广平县境内很多人慕名而来，因此落得名声不错。

今天他大哥家的小儿子成亲，他去做证婚人礼毕后就回来了。

也因为如此，王钧墨才来拜访祝源，自报家门后很快得到祝源的接见。从水渊解元陈郁文章中的“安得广厦千万间”的士子、生民到天下，聊的很是投机，直到祝源的夫人来催。

而后王钧墨抛出行囊中的书卷，《百家姓》、《三字经》等书，祝源浏览过后惊为天人，并且允许祝源誊抄传授下去。

这也是王钧墨的目的之一，一人力短，百人技长。行万里路，不说传万卷书，也要在行走的过程中，将自身所学，精简后的启蒙传出去。给更多曾经像自己一样穷苦家庭中孩子，一份更大的机会。

“天色不早了，小先生也不便行路，今天就住在祝家吧，也让祝某尽一下地主之谊，备些酒菜，款待小先生。”

“那就打扰了。”王钧墨应下。

王钧墨也确实饿了，现在不是嘴硬的时候，现在嘴硬离开就要啃干粮住破庙了，不，没准还找不到破庙。

酒桌上

“这是我早些年埋下的女儿红，本打算高中进士了再打开庆贺的，谁知蹉跎了半生，还是个举人。平常不舍得喝，今天托小先生的福，能尝尝味，来，小先生请。”祝源提着一小坛给王钧墨倒上。

“祝先生客气。”王钧墨赶紧扶住酒杯。

“水渊县青衣小先生的事，我也略有耳闻，这褚家，真是混账！”

两人互敬几杯后，祝源忽然一拍桌子，大骂道。

“世受国恩不思报国，竟然残害士子，压迫百姓，甚至做出谋逆之事！”

“几百制式装备的兵士，这得是多少百姓血泪堆砌，这放在北境大同防线上能杀多少辽奴！”

“幸好水渊侯爷及时发现镇压，不然司隶乱象一起，后果不堪想象啊。”

“党争！党争！去他娘的党争！祝某就是看不上朝堂那些人，想我大周数百年国祚，九州人杰的汇聚，竟然挡不住几百年前被我们打的到处跑的辽人蛮人。”

“祝某参加春闱竟然明码五千两让祝某拜码头才有望中榜。去他娘的进士，祝某不考了！”

“祝某宁愿留在这青石镇教书，也不屑与他们为伍。”

不同于下午时的沉稳儒雅，现在被喷了一脸唾沫的王钧墨也是惊讶的望着祝源。

他忽然想起来听说前些年，有个祝姓举人在皇宫外敲响鸣冤鼓，被打了几十大板赶出了京都，没准就是这位爷……

“祝先生醉了。”

王钧墨无奈喊来丫鬟，让她扶祝源休息。

“放开我，我没醉……”祝源摆开丫鬟，继续说道，“青衣小先生，我跟你说啊，也就是我大哥二哥家的姑娘已经出嫁，我家姑娘还小，不然我一定要做你亲家。”

“相公，你真的醉的。”祝源的妻子张氏进来，扶着祝源回房，“让小先生见笑了。兰儿，一会带小先生回去休息。”

祝源本挣扎着还要再说两句，被妻子张氏腰间拧了一下，看到张氏瞪着他的眼睛，尬笑两声乖乖回房了。

第二日

巳时祝源才起床，走进离家不远的私塾学堂时听到先生授课的声音，这里除了他只有一个助教学生，只会监督读书，不会讲课啊。

祝源带着心中疑惑，走近一看，讲课的正是昨天相谈甚欢的王青衣。

“开泰元年，有七彩神鸟飞于金銮殿，衔五谷而出皇城。数十年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史称，天命归，大周兴。孩子们，这一段是说，我们大周当初刚成立的时候，皇帝陛下英明神武，上天眷顾，国家强盛，百姓富足，外族不可欺。这是我们……”

看到了窗外的祝源，王钧墨正要行礼，祝源摆摆手示意他继续，自顾自的在后边找了个座位坐下。

“这是我们大周一个太平时期，历史记载，那个时期，西域各国需要向我们进贡，北辽南蛮需要向我们称臣。换句话说，就是我们是主人，孩子们，我们一起想一下，我们是主人，别人家的人需要给我们送礼，我们家外的人都是我们的仆人，你们说，我们大周厉不厉害？”

王钧墨看着堂下许许多多身上打着补丁的孩子，笑着问道

“厉害！”

“我听说，那个时候，家家可以吃饱饭，家家有余粮。”

“小先生，真的吗？如果我在那个时候，我可以吃上白面馒头吗？”

“可以，你们啊，可以天天吃白面馒头。”

“那，小先生，那我们有肉吃吗？”

“对啊小先生，我们有肉吃吗？我想吃肉。”

几个孩子叽叽喳喳的问道。

“可以，都可以。”

“那为什么我家里只有过年才能吃上肉呢？”

一个孩子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讨论声渐渐停息了，都看向王钧墨。

“这个啊，很多原因，后来啊，我们大周自己家里人打起了架，我们养的那些狗咬了我们这些主子，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王钧墨想了想，缓缓说道。

“对，夫子给我们说过，北方那群辽狗每年都要打我们，占我们的地，抢我们的粮食。”

一个孩子抢答道。

“对，现在狗都要咬主子，吸我们的血了。”

“你们知道辽狗给我们要多少钱，要多少粮食吗？”

“每年五十万纹银！每年五十万！装不完！几辆马车都装不完！”

“所以我们更要自强，要读更多的书，我们要考秀才，考举人，考进士，联合起兄弟姐妹，将他们赶出去。我们重新过有馒头有肉吃的日子。”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所以，孩子们，用功读书，先让我们自己的小家过上好日子，再让全天下的大家过上好日子。”

“为了让我们的大周再次伟大！”

“我讲到这，下课！”

说到后面，王钧墨收起玩闹的笑容，神情越发郑重，语气更加有力。

王钧墨说完后，教室内一片沉默。半晌后的祝源反应过来，缓缓拍起手掌，很快，教室被掌声淹没。

或许有些学生还不清楚拍手掌意味着什么，但祝夫子这么做一定有道理。

让大周再次伟大！

也烙印在在场诸多人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