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节
们还能完好无损地团聚在一起,一家人将彻底隐姓埋名,离群索居,远离一切的朝局争斗。这或许是赵子央最后能与他们相处的一段时日了,他舍不得,他希望能陪他们走完最后一段路。
一行人两日前从蓟州出发,行进缓慢,今日遭逢大雪,但想来晚些时候也该能走到山海关了。此前队伍前方领路的邱白在前面探路,回来后说他已经能隐约望见山海关的城郭了。坐在马车中的孟子修十分激动,立刻出了马车,冒着大雪站在车辕上张望,这才有了妹妹孟暧劝阻哥哥的对话。
但可惜的是,孟子修啥也没看清,眼前只是大雪茫茫,一片迷蒙。在外面吹了一阵寒风,冻得够呛,身子虚弱的他不得不钻回了车厢取暖。
“你看看你,一身的雪,让你别出去,肩膀的伤都还没好全,冻坏了怎么办?”白玉吟一边抱怨,一边给他掸雪。孟子修只是温和地笑,略带兴奋地说道:
“咱们现在很靠近海边了,山海关坐西面朝东面,从关城南面出来,往南走八里路,就到海边了,长城一直就修到了海边上,那海边的长城叫做老龙头,是戚继光将军修建的入海石城。我早闻大名,如今终于有机会得见了。”
不论是孟暧还是白玉吟都不是很能领会他的兴奋之处,只是越靠近辽东,她们就越发显得忧虑。不知道辽东的局势如何,前线的孟旷和穗儿是否安好?不知道他们的假死脱身计划最终能不能实现。
倒是罗道长一直显得老神在在,他本是出尘之人,这些年却因为孟家被绑在尘俗之中。他将此视为入世修炼的一环,他决意要陪伴孟家人走完这最后一段最为艰难的荆棘之路,若孟家能得自在,那他则终究可修得大自在境界。此番,连他的三个徒弟他都专程写了拜牒,让他们去茅山之上拜山门自修行去了。京中的灵济堂也已经彻底关门,房屋都被赵氏处理,转手卖出去了。
如今孟家人已然没有了退路,他们只能奋力前行。
听闻孟子修谈及山海关,罗道长笑道:“这是我第二次抵达山海关,此前随同你们父亲来过一次。”
“父亲?”孟暧惊讶道,她不知道父亲来过山海关,不过这事儿孟子修是清楚的,其实孟旷也清楚,是孟裔当年自己当私塾老师,给老大、老二和老三三个孩子发蒙时谈及的,那时孟暧只有一两岁,还是个不记事的毛娃娃呢。
“你们父亲随戚家军抗倭,其实战场一直在南方。后来被举荐入京,成了锦衣卫。但是你们大哥出生后第四年,也就是隆庆二年的上半年,他去了山海关抵御鞑靼,是为了给戚家军帮忙,戚继光赞他可一人成军,是戚家军最强的王牌斥候。那半年是他最后参与大规模战争,我也随他一起去了。后来你们母亲写信到前线,说她怀上第二胎了,就是你和阿晴,他心系家中,这才赶了回来。他现在若是还活着,按资历和功勋算,其实已经是能与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平起平坐的人物了。
我那会儿是自愿随军的军医,我这种人在军中是稀罕人,军中能有个看病的大夫不容易,早年在浙闽一带抗倭,我也至少随军走了三四年,见了太多战场之上的残酷,认识到人力所不能及之事实在太多。出家之人,要修行,就得要清醒寡欲,见不得杀戮。可我见了太多的杀戮,心知生命之脆弱。那些新兵一个时辰前还是十数年水米养成的五尺好汉,一个时辰后就成了倒在泥土地上血流成河、断肢缺首的死尸,生死只在一线之间。但生命又是坚韧的,哪怕是遭遇再大的劫难,不论是天灾还是人祸,真正的勇士们都会奋勇而起,坚持抵抗。你们父亲就是我见过最坚韧的人,他曾凭一己之力力扛趁机袭掠山海关的数百蒙古骑兵,救过一整个浙兵千总队,这壮举军中至今无人能够超越。人不可与天斗,但可与己斗。”罗道长略带感慨地说道。
孟暧和白玉吟有些听入迷了,孟子修则接过话头道:
“父亲不怎么提他当年在军中的事迹,我们从不知他在军中有什么功勋。”
罗道长摇头:“那当然,那功勋是伴随着鲜血和伤痛的,每一次的胜仗背后都是人命堆叠出来的,那些死去的人都是他的兄弟,他的同袍战友,他怎么会轻易去吹嘘这些人生命换来的功勋,那不是他一人的功勋。早年的战争经历其实给他的内心带去了难以磨灭的创伤。从前线下来,入了锦衣卫之后,他就变了个人,手中的刀很少再出鞘了,更几乎不见血。他特别爱惜生命,热爱生活,他总是绷着根弦,似乎是要守护什么一样。他知道美好的生活得来不易,他不愿意这样的生活就此丢失。也许这就是他当年会答应黎老三劫狱,救出穗儿的缘故罢。”
车厢里陷入了沉默,罗道长的一席话,引发了众人的思索。父亲救下穗儿的出发点是为了保卫得来不易的平静生活,而如今他们也都奔着这个目标而万里迢迢赶赴辽东,以身试险。如此平时朴素的愿望,为何就这样难以实现呢?也许这就是世人口中的乱世之悲罢。意识到自己出生于乱世,未免不让人心中寒凉彷徨。
半晌后,白玉吟开口问道:“黎老三……说起这个人,当年孟阿爹为何会与他走得那般近,感觉这二人也并非是气味相投之人,品性差了相当多。”
“父亲很少会谈他和同事之间的交情之事,我们也只是通过他平时的往来对象猜得他与谁交好。”孟暧道。
“也许只是看上去品性差了很多,实则黎老三和父亲是一路人。只不过我们对黎老三知之甚少而已,我相信父亲看人的眼光。”孟子修道。
罗道长刚要开口说什么,突然前方传来了一番呼喝声:
“你们是哪路的商队,这个时节北上山海关,不知道是非常时期吗?”
“军爷……我们是鸾祥商行和赵氏粮行的联合商队,我们有堪合!”
“拿堪合来看!”
“怎么回事?”车厢中的白玉吟奇怪问道,孟子修和罗道长都坐在马车靠门的位置,二人拨开暖帘向外往,见到风雪中有一队十人的骑兵队截住了商队,正与前方的张富元与邱白交涉。
那军官看了堪合,似乎是觉得没问题了,随即厉声道:
“你们在山海关关城就得卸货,不得出关再往北了。”
“这……这哪能成……”张富元万分为难道,“我们的皮草生意、草药生意都与辽东那里做了好些年了,这不出关,生意哪能做成?”
“少废话!前线正在调兵,马上就要打仗了,平民一律不得出关!”骑在马上的骑兵军官嗓音粗豪,发起怒来语气十分凶狠,冲得张富元一个生意人顿时露了怯。
邱白倒是镇定自若地问了句:“敢问军爷,大军集结,可是从西北来的?”
那为首的骑兵军官看了他一眼,嗤了一声道:“你倒是有几分眼色,我们就是辽东军,刚平定了哱拜之乱,先头部队已经从西北赶赴辽东了。眼下关城外所有可疑人马都要经过筛查,大军在关外集结,百姓全部回避,这是为你们好。”
“是西北战事结束后调来的辽东军,好像是不让我们往关外走了。”车厢内,孟子修向孟暧和白玉吟解释道。
“啊?这可怎么办?我们要赶着去与阿姐和穗儿姐她们汇合呀?”孟暧有些慌道。
孟子修眯着眼盯着风雪中的那对骑兵,道了句:“我下车到前面去看看去,你们在车里稍候。”
“唉,你别去,我去吧。”罗道长拦住他。
“道长,还是我去吧,我去与那军官交涉。”孟子修道,他心急于要出关,也自信于自己的口才。
“你身份敏[gǎn],别给人留印象。”罗道长竭力阻止。
正拉扯间,外面又传来了另外一个军官的声音:
“这是规矩,实在是没办法。你们哪怕受点损失,也比出了关遭遇兵燹要强。”^o^思^o^兔^o^網^o^
忽闻这句话,孟暧心头猛然一凛。她将脑袋探出车窗,似乎在努力看清什么。但距离有些远,加上风雪阻碍视野,她看不清楚。于是片刻后又缩了回来,起身挤开罗道长和孟子修,猛然间掀开帘子下了车。孟暧顾不得罗道长和孟子修在后面喊她,追她,一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积雪的道路,向队伍先头靠近。待走近到一定距离,望着那为首军官身后骑在马上的副官,她终于看清了这个人的相貌。一个年轻的将领,眉目英俊,大半年来的战事将他磨砺得更加坚如磐石,连面庞都带上了风霜刻画的痕迹,一改此前的肤白俊美,显出黝黑粗糙。但孟暧对他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顿时脱口而出他的名字:
“詹宇詹指挥?!”
第190章 山海关(二)……
詹宇的出现是孟暧没有想到的,虽然她知道詹宇加入了李如松的军队,并且参与了平定西北哱拜之乱的战事,却不曾想到竟然会在临近山海关的此地与他不期而遇。
而孟暧这一声愕然的呼唤,也吸引了詹宇的注意力,他投来目光,一瞬瞪大了眼眸。
“……孟暧…”他似是怀疑自己在做梦一般低声呢喃,随即有一股气从脊椎骨直直顶上天灵盖,一阵狂喜伴随着压抑胸中已久的热切迅速涌了上来,如岩浆泛滥喷发,直叫他在大寒的天里将冻得苍白的面色涨得通红。他急切地跳下马去,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到了孟暧身前。
“孟……孟大夫!是你吗?”他在孟暧面前急急停住脚步,双臂微张似是要拥抱她,但却生生克制住了。他漆黑的双眸热切地望着孟暧,而当他看见孟暧扬起了笑容,听见了她那令人魂牵梦萦的嗓音时,詹宇终于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詹指挥,好久不见。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孟暧的嗓音还是那样温暖迷人,让詹宇从头到脚像是浸泡入了温泉一般。
“我……我也没想到,好久不见,我…”他语无伦次,说话磕巴,内心深处热烈地想要表达自己对她的思恋之情,可又出于本能的克制,害怕伤害她或被她拒绝而难于启齿。
“小暧……这位是?”身后,孟子修与罗道长也赶到了近前。见矜持的妹妹罕见地与一陌生军官在说话,孟子修心中十分惊奇,但出言询问却依旧保持了礼貌与克制。
“啊,哥,这是我与你们提过的那位詹宇詹指挥,此前在京中承蒙他关照,解了灵济堂的围,还好几次帮助过我们。我们离京后,他去了西北跟随李如松将军作战,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见了他。”孟暧忙向孟子修与罗道长介绍道,随即她又转向詹宇,道:
“这是我……堂兄孟子修,这是清虚的师父——罗道长。”
詹宇连忙向二人拱手行礼,孟子修作揖还礼,罗道长则笑眯眯地掐个子午诀为礼。此二人从未与詹宇见过面,全因他们是在孟旷、穗儿和孟暧出京之后才与他们重逢的,而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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