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叔，恐有蝗灾！”

里正打一照面刚想询问岁锦安今儿个是哪阵风将她给吹来了，就被一句话震在了原地。

“安丫头，此等大事万不可胡说，你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

里正连忙询问，内心是极其不相信这句话的，但是打从心底里来说，他也不敢轻易下定论。

毕竟，安丫头是自小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万没有胡口乱言的恶习。

小石头听不懂岁锦安和大人之间的谈话，手里的泥巴都还没来得及扔掉，就坐在一旁喘气。

他还太小，回来的时候又跑得太急了。

“里正叔，我也不想乱言这种大事，实在是我们赌不起啊！”

农户最重要的就是一年的口粮，谁会没事将这些耸人听闻的传言胡乱传播。

里正也很清楚，尤其是岁锦安这个隔支的侄孙，自小被家里当成男孩子在养活，也不是什么不经事的稚童。

“那你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里正的话闻声都有些颤抖。

眼见着这地里的庄稼就快要成了，这贼老天难道一点也不给他们这些平民百姓一条活路吗？

岁锦安一把拿过小石头手里的泥土，递到了里正的手里。

“叔，你看这些虫卵，密密麻麻的可都是蝗虫卵。据小石头说，那边一大片土里都是这玩意儿。而且我和小石头在村子附近晃悠了一圈，明明现在还没有缺水到连杂草都生长不了，可村子里却很少能见到杂草了！”

农户最讨厌的就是杂草，因此没谁会没事儿去注意这些细节方面的东西，在他们眼中，真没了也不是什么坏事。

里正手抖到差点没接过那团小孩用来玩耍的泥巴，连脚步都有些踉跄。

干透了的泥巴轻而易举地就被他捏得粉碎，暴露在里正眼前的，却是密密麻麻的虫卵。

“里正叔！”

岁锦安一把扶起身体陡然一软差点就地瘫下去的里正，微微使了点力气就将他提溜了起来。

“蝗灾，蝗灾真的要来了！”

里正已经有些六神无主，他没看错，怎么也看错不了，那就是蝗虫，密密麻麻的蝗虫卵！

荆州地界二十多年以前也发生过一次蝗灾，但所幸不是特别严重，受害的只有部分地界，并没有蔓延至荆州界外。

但是寒远村就包含在受灾地区中。

所以，里正早些年是真正见识过蝗灾的可怕之处，这蝗虫卵，他怕是这辈子化作灰都无法忘记。

“叔，现在不是恐慌这些的时候，我们得赶紧想办法，怎么样着也得先将地里的粮食保住，那才是我们的命根子！”

“对对对！现在地里才是最重要的，咱们要趁着蝗灾还没成气候之前保住我们的口粮！”

说到这里，里正就又想起了这两天官府那里下发的公告，不由地悲从心起。

“我现在还在愤恨官府新出的公告叫我们还没到时候就抢先收粮，不然就要再加重赋税。可如今看来，倒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苦笑弥漫，一时间屋内气氛沉寂了下来。

里正正在想有关于身家性命的大事，小石头看着气氛不对就乖乖闭上了嘴。

而岁锦安则是在想里正说的官府公告。

果然不出岁锦安之前所料，这段时间抓人服徭役的事情算是慢慢平息了下来，并没有大肆传播开来，只是隔壁县城被抓走的壮丁却再也没回来过。

这一举动直接闹得人心惶惶，生怕哪天官府又过来强制抓人。

但现在这个公告出的正是时候，不仅成功将矛盾重新转移，同时也可以加快赋税的收取。

看来是有些人等不及了，不然也不会这样杀鸡取卵。

只是这粮税一交，后续肯定还会再有其他赋税徭役接踵而至，平民百姓，到底是很长时间都无法喘息。

不过这不可谓不巧，如果蝗灾真的要来，正好有由头可以抢先收粮。

“叔，这件事要好好通知下去，搞不好……”

意犹未尽，但是两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但那都不是所有人希望看到的结局。

这世道，安稳不了太久了！

里正常年板正的腰杆也塌了下去，他这里正之位也没好些年当了，但偏偏在他晚年的时候乱事频发，到底是老天不过眼啊！

“安丫头，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我会找族老商量解决好，只是现在还是尽量不要往外传，恐生大事端！”

寒远村里不止有岁姓一户姓氏，虽说人多力量大，但也人多嘴杂，最容易平生事端。

“好，我晓得！”

岁锦安也明白这个道理，村里有好几个大姓，还有一些散户小姓。

而平日里看不惯她们家的，大有人在，其中以外姓高居榜首。

事说完了，岁锦安也没再打扰里正想事情，自己就这么静悄悄地走了。

里正抱着自家长孙坐在院里，半晌沉默未语。

“小石头。”

“怎么了，阿爷？”

小石头疑惑地想要转头去看里正，但只能看得到他蓄须的下巴。

“真是，生不逢时啊！”

现在的小石头还读不懂阿爷语气里万般复杂的情绪，但日子渐长，再想想不通，都没有这个机会了。

————

寒远村村尾，白家。

白家在寒远村里算不得大姓，但也不是散户。

虽然没有如有些旁姓那样被拧成了一股绳儿，但到底也没有人家敢随意欺凌。

“呼呼呼……”

后脑勺被磕出一个血包的瘦弱女子猛地从冷僵的床上坐了起来，由于动作幅度太大，将她原先就因失血过多而昏沉的脑袋搅和得更加晕眩，不由自主地不断大口喘息着。

但白月茵却好似并不在意，只是看着记忆中熟悉又陌生的茅草房，陷入了极度的狂喜当中。

她回来了，她居然回来了！

哈哈哈哈，老天长眼，居然让她白月茵一朝回到了一切都尚未发生之前！

虽然屋内和她早已模糊的早年记忆中一样寒酸，但挣扎着爬起身来的白月茵却十分珍惜地一一抚过。

犹记得上一世，蝗灾突然来袭，紧接着就是大旱战乱，逼得他们全家不得不随着大流一起举家搬迁逃荒。

可在他们一家逃荒的路上，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而她最后被逼做了一个小官的妾室，不出三年，就香消玉殒了。

而他们家之所以经历了这一切，不过是为了给小叔他们一家做垫脚石，成就了别人的荣华富贵。

白月茵握紧了拳头，全然不顾自己已经变形了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的软肉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现在的她保持冷静。

指尖用力地抹去眼角溢出来的水痕，徒留一抹嫣红。

这一世，她不会再任由他们全家重走老路了，她也必定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月茵，你醒了吗？”

小心翼翼的声音刚从门口传来，白月茵眼前一亮。

是娘亲的声音！

门被轻巧地推开，映入眼帘的是让白月茵满含热泪的温和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