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等等。”

萧逸云一把拉住了王善言的衣袖，问道：“府里银钱还多吗？”她观察过，府里除了饮食，大家生活都很节俭，不禁有点担心府里银两不多。

王善言这才发现殿下变聪慧后，府中中馈还掌握在她手里。殿下竟对府中收支一无所知，她连忙解释道：“府里的收入有每年朝廷分发的俸银一万两，西北封地上缴的赋税大约三万两，还有这么多年圣上赏赐的庄子、田地和牧场每年也都有进项。另外，殿下来西北之时，君后塞了二十万两银票给臣。府里的银钱还是很充足的。”

萧逸云没想到自己竟如此富裕，“昨晚我和阿卿商量过了，决定把府中的银钱拿出来，只留下日常花销的费用，余下的派人去江南买粮。昨天我才发现我为百姓做的实在太少了，虽然秦州受旱灾影响不大，但西北有这么多人受灾。夏天已经如此，冬天还要难熬。我想提前派人收粮，到时候用来赈济灾民。虽然母皇也会救灾，但总会有疏漏。赈灾款可能会被层层盘剥，救灾官员也可能阳奉阴违，我们不能把全部指望都压在朝廷赈灾上面。”

王善言此时的想法与柳尘卿达成了神奇的默契。聪慧、果敢、仁德，如果大皇女能登上皇位，一定能成为一个明君。

王善言刚刚考中状元时也有过一番雄心壮志。她曾经竭尽全力辅佐当今圣上，但她慢慢察觉到圣上并不想变革，并不关心百姓是否生活得更好，圣上只想要皇权更加牢固。

但是现在，她好像真的为大乾百姓寻到了一位明君。

萧逸云并没有觉察到老师瞬间的沉思，她继续说道：“不仅要收粮，还要麻烦老师派人出去多和商队接触，看看能不能找到我画的这几种作物，尽量收集回来，越多越好。”

萧逸云从怀里掏出了今天特意早起画的图：玉米、土豆、油菜花。她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收集这三种作物很重要，一定要多派几个人。”

今天，秦州城里出了大事，茶馆里热闹非凡，街头巷尾人们交头接耳。

百姓们都在热议：秦州县令陆飞笛被废太女罢了官，秦州城从今日开始归废太女直接管辖。

今天市井里最博人眼球的话题是：自幼痴傻的废太女，自己生活都需要人照料，怎么管秦州城？

其次是城外的流民。她们被衙役看着，手捆着麻绳，排成一长溜被放进了城。队伍一路向城西那边走，也没人知道是咋回事。

周正是流民，她们一家已经在秦州城外待了三日。她本是沧州县的书生，读书甚是耗费银两，她夫郎辛辛苦苦给人濯洗衣物，她父亲从早到晚都在刺绣，只为了赚钱供她明年赶考。

这个月中，沧州县粮价突然猛涨，竟然比平日贵了六倍之多。父亲嫌贵，只买了几日的口粮便回来了，想等粮价便宜些再买。想不到再去的时候，粮铺都关门歇业了。问了隔壁店家，说是地里庄稼都旱死了，全沧州的粮食都卖空了。

她打听到秦州下过雨，又觉得秦州富庶，官府定会救灾，便带着夫郎和父亲朝秦州赶。路上走了七日，家中的存粮早吃完了，真可谓是弹尽粮绝。

本以为到了秦州就有了希望，想不到秦州守卫竟然将她们拒之门外。流民要想进城，除非交上二两银子，证明自己有财力在秦州安定下来才行。周正家的钱大多花在了她的笔墨纸砚上，还有书籍和束脩上。并且逃难路上粮食奇贵无比，买口粮花光了周正家里剩余的积蓄。

别说二两银子了，昨日她都两天没吃了。家中她管着粮食，前天她把唯一的窝窝头分给了夫郎和父亲，骗他们说自己吃过了。

周正没想到她寒窗苦图二十年，最后竟然会饿死在此处。

昨天傍晚时分，她饿得没有力气说话，呆呆望着天空绚丽的彩霞，躺在城墙边，回顾她短暂的一生。

她死了便死了，只是她的父亲和夫郎最多也只能再坚持一两日，她不甘心。

突然她听见由远及近的喊声：“发馒头啦，发馒头啦！排队才能领！大家快来排队啊！”

是她饿到幻听了吗？她挣扎着坐了起来，看见动作快的人已经在前面排起队来。不管是不是真的发馒头，她都要试试，万一是真的呢？她摇醒了在一旁昏睡的夫郎和父亲，在彼此搀扶下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加入了排队的人群。

一个衣着考究、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小厮的男子，挎着一个篮子，沿着队伍给每个人都发了两张小红纸，一边发一边说着：“一张纸一个馒头，每人两张纸。不要挤，不要抢！馒头现在只送来了一车，后面还有两车，店家正在做呢！”

发到她的时候，男子又加了一句：“身体不好的和生病的不要硬撑着排队，坐在墙角边等着，会有人送到手里的。”

周正也说不清自己那时为什么要坚持站着排队，她只知道，她想站着，不想躺下。许多年后她才想明白，她那时被一个馒头激发出了心中义气。

馒头发得很快，才十几分钟就轮到她们三人了。周正这才见到发馒头的好心人，一个长得非常好看的小姐，衣着华贵。仔细看能发现她月白色的襦裙上用银丝绣着一朵朵惟妙惟肖的白莲。她身边是一名腿部有疾、坐着轮椅的冷峻男子。两人举止亲近，这名男子应该是小姐的夫郎。

漂亮小姐将两个成年男子手掌大小的白面馒头递到她手里，她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一股麦香味，虚软劲道，回味甘甜。两天没吃东西的周正，吃到了她人生中最好吃的馒头。

周正吃了一个馒头，喝了两碗热乎乎的稀粥，空虚的胃被暖意填满，虚软的四肢逐渐恢复了力气。

周正在吃饱的那一瞬间脑海里蹦出一个强烈的念头：她可以死，但绝不是屈辱的饿死。秦州城中肯定也有小姐这般良善之人，也有文人义士。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她还有夫郎和父亲，她要用命给他们搏出一条生路来。

周正把第二个馒头交给父亲保管。她坐在城墙边歇了半个时辰，叮嘱夫郎和父亲早点歇息，自己则开始四处晃悠。

她在寻找同样不愿坐以待毙的人，她开始一个个游说那些同样拖家带口的中青年女子：“反正都要活不下去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大家聚集起来和守卫拼了，放家人进城。今天大家吃了两个馒头，喝了稀粥，明天还有力气和守卫斗。再拖两日，饿得没了气力，就真的一点活下去的希望都没有了。秦州城里总有好心人，当今大皇女也在城中，大皇女府管家王善言是我母亲旧时的好友，必然不会对流民袖手旁观。让我们用命为家人搏出一条活路来！”

就这样，真的很多人被说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