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难受。”苏婉柠想起昔年，大哥哥何等风姿潇洒，再看如今，哪里还有当年半点风度？“他本不该出生在官宦人家的。”

傍晚，苏婉柠哄着恭顺看好恋苏，带着紫霞往意兴阑珊苑去了。

因天气寒冷，拢了一袭烟笼寒水的月白袍子，手里抱了个暖炉，长发高挽成一个朝天发髻，不簪一饰。眉头稍稍蹙起，心事丛丛。

才至苑子门口，花公公早早迎了上来，打了个千儿，笑道：“花开的正好，小主进去瞧瞧。”

苏婉柠让紫霞在外头等着，自己进了苑子。

行至碧血梅花下，正看到那人一袭墨色大氅，负手立在下头。盈盈白雪趁着孤单的身影，愈发孤寂。

听得脚步声传来，锦梵却不曾回头，悠悠地叹口气，“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不能回头，你真的想好了吗？”

苏婉柠上前与他并肩，虽不知他指的究竟是什么事情，却也明白这个道理。默了片刻，方才说道：“昔年，你曾经助我离开这个皇宫，只是我一念之差，不忍腹中孩子丧命，到最后，却还是没能保住他。”

她说着，垂首拂过小腹，语气平淡说道：“我已经没有后路可后悔了，正如当年我放弃了离宫的机会，就注定要一辈子耗死在这个地方。”

锦梵转身看着她，看着那张脸上的慈爱，想说的话到了嘴边，终究是不忍心说下去，化作一声低叹，从袖中取出一个卷轴，“我还未给皇兄看，一旦这个东西交出去，苏家将会彻底毁了。”

苏婉柠接过，几次欲展开，却强迫自己忍住，随后又交给了锦梵，“要怎么做，王爷自然比我清楚。”

默了片刻，又问道：“二哥哥会如何？”

“苏凌鉴杀了皇子，自然逃不过一劫。”锦梵的话，近乎无情。

苏婉柠又不说话，想起昔年的情谊，重重叹口气，“罢了。”

锦梵又道：“还有一事，皇兄想必已经和你说过，苏轩昂若是不肯大义灭亲，只怕会成为皇兄第一个要解决的人，毕竟他手中的兵权，是个不小的威胁。”

苏婉柠心中一颤，隔了许久，才道：“没有别的办法吗？”

“除非他主动交出兵权，不插手苏瀚海这件事。”锦梵道。

苏婉柠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心里却十分难受，怅然地转身。“多谢王爷告知。”

锦梵伸手，却陡然抓住一把空气，只能眼睁睁看着苏婉柠身影渐行渐远。

苏家眼下的势力，还不足以威胁到炎国，他做这一切，全是为了这个女子。只是，她真的开心吗？苏家倒了，皇贵妃倒了，她又该如何熬过在宫里的漫漫数十年？

他几乎冲动地说出那些，要带着她走的话，理智最终压了下来，生生忍住。

他知道苏婉柠不会离开，因为还有恭顺和恋苏。

不等苏婉柠找苏轩昂，他倒是先来了。

苏婉柠倚坐在榻上，拥着被子打量昔年的兄长。

苏轩昂仍旧一袭月白的长袍，疲惫的脸上布满了胡渣，显然许久没有好生打理，发丝虽梳理的一丝不苟，却难掩眉宇间的沧桑。

“不过几日的光景，大哥哥就变得这样憔悴，实在令柠儿担心。”苏婉柠这话却是出自真心，她知道苏轩昂素来是重情重义的人，先后两个女子死在苏家，叫他如何心安？

“得小主一句关心，倒是微臣的福气。”苏轩昂这话也不知究竟何意，抬首看了苏婉柠，淡淡问道：“这两日，皇上对苏家态度转变实在大，几次抓着爹的错处不放，甚至几次罚了他。小主告诉微臣一句实话，苏家，是否气数已尽？”

苏婉柠盯着苏轩昂看了许久，“大哥哥也告诉柠儿一句实话，宏儿，到底是怎么死的？”

苏轩昂身子一颤，她终究是知道了。自己还能再说什么？“小主既然知道了，又何必再问？”

苏婉柠轻笑一声，没有任何意义的笑，最是讽刺。

殿中气氛一下子凝重起了，过了许久，苏婉柠才道：“昔年在院子里，与四姐姐在一起，最是快乐。最近时常在想，若当年四姐姐没有入宫，我也没有入宫，如今会是怎样的光景？”

或许，那个时候她会听从母亲的安排，嫁给林泧寕为妾，收敛自己本性，做好一个庶出女儿的本分，就这样平平淡淡过了一生。

只是，时间不能重来，有些事情也是回不去的。随后，苏婉柠脸上溢出一丝苦笑，“我不想看到你受苦，大哥哥，你本不该被苏家所累，二姨娘离开苏家，不也过得很快乐吗？那个宅院，赋予你的，除了伤害，还有什么？”

“他到底是爹。”隔了许久，苏轩昂才这样说道。

“可他有没有把我们当做自己的儿女？”苏婉柠提高了声音，几近愤怒，“为了苏家的荣耀，不惜残害那么多无辜的生命，这样的爹，你还认吗？”

苏轩昂最终什么都没说，起身告辞。

苏婉柠不知他会做什么选择，她只能做到这里，余下的，只看老天爷要人生死。

索性，老天爷这次站在她这边。

翌日，朝中便传出，苏轩昂请辞朝中一切职务，交出手中兵权，央求离开炎都养病。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无不惊讶，就连苏瀚海，都不可置信，显然他事先并不知情。

龙炎帝正愁着，苏轩昂不为自己所用，手中兵权是个威胁，如今他既然肯交出兵权，自是幸喜。便顺水推舟应下，立即举荐忠于自己的人顶上。

听到这个消息，已经是傍晚时分，苏婉柠倚在榻上，什么也没说，只是怔怔地看着窗外出神。

紫霞一旁念叨着：“紫鹃说，大公子回府后，便与老爷在书房吵了一架，随后便离开了家，到此刻还未回府。老爷正四处派人寻找呢，”

“他不会回来了。”苏婉柠起身行至火炉旁，看着炉子里的明灭有序，眼中染上不明的情绪。要大哥哥看着苏家灭亡，是如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离开，是最好的结果。

苏婉柠行至窗边，看着窗外叹气，隔了许久，又问道：“福青歌这两日如何了？”

“自福贵人没了孩子，皇上就去了她那处两次，见她哭哭啼啼的，便也不大去了。宫里的人都知道她和小主有嫌隙，知道她是失了宠，都要巴结小主，紧赶着去欺负呢。”紫霞眉间有些喜色，与苏婉柠作对的人，她都不喜欢。

苏婉柠淡淡一笑，她心中再没有怜悯,轻声道：“给他们提个醒，不要让福青歌死了。”

她知道，福青歌这样心高气傲的人，眼下活着，还不如死了。